給新鮮人的十封信》柯文哲:追求生活品質 這行不適合你
2008/06/27

【聯合報╱記者施靜茹記錄】
親愛的準醫師們:

過去十年,台灣社會呈現兩極化,不僅貧富懸殊、南北懸殊、藍綠對立,從我服務的醫院來看,年輕醫師的價值觀,也有「M型」趨勢:一種是很在乎自己賺了多少錢,另一種是很在乎自己的生活品質,一點兒不想多做。


有人說,醫師是高所得的一群,現在大醫院外科醫師一個月約廿八萬元,內科醫師廿五萬元,小兒科和精神科各約十五萬元。收入是比一般行業高,但現在的住院醫師愈來愈不認真。


年輕醫師 有M型趨勢

我觀察,年輕住院醫師有兩種人。一種人是勢利,凡事向錢看,受訓、選科都在「算計」:「哪個對我最有利?哪個以後可以賺很多錢?」卅年前成績第一名的,才能選外科;廿年前換成內科、婦產科。現在卻是第一名才能選皮膚科、家醫科!即使選整形外科,也是學整形美容,少有人要選傷殘重建。


另一種住院醫師,則是凡事不在乎,想要多訓練他們,他們都不要,因為不想太累!最重要的事是維持自己的生活品質。廿年前,在台大醫院受訓的住院醫師,有時七成會留下來;現在受訓一年就跑掉,大有人在。


救人行業 工作不輕鬆

我們醫界前輩、國泰醫院副董事長陳楷模以前訓練醫師時,常把沒處理好的病歷丟地上,醫師都是小跑步去撿;現在陳楷模卻笑說:「不敢丟病歷了,怕沒有醫師願意撿。」你可以知道現在新醫師的態度和以前很不一樣。


但是,我要說:醫師確實不是輕鬆的行業,因為這是救人的行業,你得要有使命感。我在台大廿多年,除了出國參加醫學會,沒有休過假;即使回家,也是手機不斷訊,好讓醫院隨時找得到我。可以說,每一秒都在值班。


這一行的實情是:我兒子小時候很少看到我,早上起床看到我時,我大多在睡覺,所以他不知道我叫「爸爸」,以為我叫「睡覺」。 


追求自己的生活品質,無可厚非;但是若把這項放第一,或許,醫師就不是適合你的行業。


前總統女婿趙建銘也曾在台大醫院當醫師,後來被迫離開台大醫院,新聞鬧得沸沸揚揚,他的境遇可讓有心從醫的你們借鏡。


書讀得好 誘惑也不少

趙建銘書讀得好,進醫學院;可惜,後來被社會黑暗面誘惑。在我來看,趙建銘只是個迷失的孩子;問題在於,台大醫院為什麼會出現趙建銘?


我常跟其他的年輕醫師說,如果廠商平白給你卅萬元,你覺得廠商會希望你做什麼?你若拿人家的卅萬元,問題是後面的代價,你付得起嗎?


現在年輕人價值觀不同,職場流動率高,企業淘汰員工的速度也很快。你選老闆,老闆也選你。我常跟每一屆即將完成訓練的總住院醫師說,醫院一個月給你卅萬元,你能替醫院賺多少錢?職場上是You get what you do。


期待報酬 和付出正比

當然對老闆來說,人才有人才的用法,奴才有奴才的用法。年輕人期望的,和願意做的常有落差,如果你期望獲得的報酬,和你付出的成正比就好;就怕你想得這麼多,卻做不了這麼多。


要有耐心,對人、對事,都是。我常說,絕大多數醫療過失,沒有醫療糾紛;絕大多數醫療糾紛,沒有醫療過失。意思就是,醫師和病人的溝通很重要,很多怨懟其實是不會發生的。


最後,建議有心行醫的年輕人先確定自己的人生觀,不要做不切實際的期望。


祝你做多少、得多少


台大醫院外科部加護病房主任柯文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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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errr (冥王星早餐) 看板: AAAAAAAA
標題: [轉錄]色戒╱黃信恩
時間: Sat Jul 5 10:13:42 2008

色戒
【黃信恩】

事發後的幾小時,我很緊張,陸續抽了HIV、梅毒等血清免疫。但我很不小心地,將HIV那
張檢驗單據留在值班室。那晚,小寅帶著一點誇飾與揣測,把我驗HIV的事說了出去。

事情發生在凌晨四點半,一通護理站來電,告知有病人突然躁動、意識混亂,急需做腦部
電腦斷層。我帶著睡意,披上醫師袍,將病人推送至檢查室。由於病人過於躁動,無法配
合檢查,我決定替他打一針鎮定劑。

檢查室燈光昏暗,加上我精神狀態極差,在回針時,病人持續躁動,緊接一個大幅度的上
肢揮動,讓針偏移了,我扎傷了自己的指尖。於是開始跑針扎流程,抽了幾管血,驗了肝
指數,以及HIV、梅毒、B肝、C肝等血清免疫。

那是我實習生涯第一次針扎。還記得職前訓時,上過一堂職業傷害的課。課程提到1990至
1997年間,勞工安全衛生研究所針對台灣醫療院所,進行職業針扎調查。他們發現,汙染
性針扎頻率最高者為護理人員,平均每人每年0.73至0.93次,醫生則為0.38次。值得注意
的是,若只單就實習醫師來看,則為 0.41次,許多醫師的第一次針扎就發生在實習階段。

職前訓時,我期許這年的實習維持零針扎紀錄,但才三個月就破功了。想來,目前我需擔
心的,應該是C肝與愛滋病毒感染。梅毒與B肝其實是小事,分別有抗生素與抗體可對付。
我趕緊查閱病患病歷的血液資料,只確定為B肝帶原,其餘血清免疫皆無先前資料,這讓
我有些不安。

我想起醫學生時代,曾為國內一本醫學雜誌撰寫「良醫列傳」專欄,內容主要採訪退休的
資深醫師。有次,我訪問到一位外科醫師。整個訪談過程如你所料,不外乎是一位醫師的
修練、人格養成、健保制度下的醫療處境等。

不久,話題岔開,我們聊到以前血庫制度未健全的時代,開刀房外有一種特殊行業叫「血
牛」,專門賣血供手術病患需用。不久,我們討論到一些血液感染的問題與實例。

「教授,在您的行醫生涯裡,有無針扎經驗?」我問。

老醫師笑笑說:「有,實習時就發生過兩次,還好無大礙!」他並向我指出一份文獻,統
計結果有違常理,顯示內科醫師針扎機率高於外科醫師。他解釋,那是因為外科醫師終年
曝露於針線中,對於針早存有警戒,熟稔針的動向,於是養成反射性避針動作。

「外科醫師的多年經驗告訴我,其實,血是最毒、最具傷害性的。」老醫師接續說著,並
告訴我從事任何會暴露到血的醫療行為,都得警戒,戴上手套,多一層保護,儘管只是簡
單的抽血。

「切記,看到血,看到那種顏色,都要假想它含有愛滋病毒,如此你就會更小心了。」老
醫師笑說。

我才明白,熱情之血、拯救之血,有時是不友善、夾藏惡意的。它隱含了救贖,也隱含了
毀滅,讓神聖與髒汙並存。

不久,我完成針扎流程,檢驗師將我的檢體置入試管架中。望著那一排排待驗的試管,顏
色有大紅、特紅、棕紅、暗紅、紫紅,以及油脂過多的黃紅,但無論何種紅,我知道,凡
血色之紅,無不戒之慎之。這種「Color Caution」的色戒和「Lust Caution」的色戒,
雖在英譯上呈現歧異性,卻在醫學上展現了一致性——對於HIV、梅毒、B肝、C肝等的感
染,皆具預防作用。

那晚我接到一些朋友的關心電話:「聽說……嗯……你應該知道我要說什麼吧?陽性還是
陰性?」我為了此事,頻頻解釋還原,有些厭倦。

隔天,小寅向我解釋,當初也料想到我係因針扎才去驗血,因此才放膽當作茶餘話題,非
惡意傳播,純粹玩笑性質。

幾天後,檢驗結果出爐,我鬆了一口氣。然而,從此之後,我就不曾和小寅說過任何一句
話了。

【2008/07/05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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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遲處決
Delayed Penalty


(星期五 17:25)

拖著開刀開了一整天的疲憊身子,忍著站了快十個小時的疼痛,踮著腫脹的腳尖,一步一跛的走出開刀房,腦子裏想的不是熱騰騰的便當,只要能讓我倒在值班室的床上,把這雙快站斷了的腿架在床欄上十分鐘就心滿意足了。

當然,這種美夢要是能輕易如願,外科醫師也就不叫作外科醫師了。才剛踏進電梯,門都還來不及關上,呼叫器就沒命般的響起。低頭一看,又是開刀房的分機號碼,我卻已經累得垮在電梯的壁上,只好眼睜睜的看著電梯門緩緩闔起,連移動半呎的力氣都沒有。

出了電梯,撐著找到最近的護理站回呼叫器,心想一定沒什麼好事。果然電話那頭傳來總醫師簡單扼要的六個字:「二房(指第二間開刀房),槍傷,快來!」也顧不得自己的腳痛了,連跛帶跳的又衝進電梯,趕快利用電梯下樓的這十幾秒,顧不得電梯裏其他人的訝異眼光,當場就坐在電梯裏的地板上,反正只要能讓我可憐的腿休息,那怕是十秒鐘也好。

電梯門一開,我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再打起精神,從地上撐起來趕緊跑向開刀房。擦身而過的晚餐推車散發著食物熱氣和香味,刺激我的肚子咕咕作響,才想起從早上到現在還沒吃東西耶,只在一大早進開刀房之前匆忙喝了一瓶鮮奶。看來,今天的晚餐又要離我遠去了……


(星期五 17:33)

開刀房裏人聲鼎沸,麻醉科、急診外科、胸腔外科、心臟血管外科、一般外科、泌尿外科值班的同仁們全來了,急救的繼續急救、麻醉的準備插管麻醉,還夾雜著趕忙進進出出準備手術器械的護理同仁。其他各科的學長們聚在牆上掛的X光片前,急切的交換著各科的意見及擬定最佳的手術方式。

「子彈入口在那?」「右肩胛骨上…」「要不要找骨科?」「可能要!」「出口呢?」「沒找到,子彈應該還在體內……」「那裏?」

一位學長唰的一聲掛上另一張X光片,片子一掛上去,大家倏地靜了下來。X光片上清楚的看見子彈就嵌在骨盆腔內的大動脈附近。在場每一個人心裏想的可能都是同一件事:也就是說,沿著子彈經過路徑的肺臟、橫膈膜、肝臟、膽囊、腎臟、腸道,加上分佈的血管、神經,都可能已經嚴重受損。這之中孰輕孰重,孰急孰緩,都必須在這幾秒鐘內決定。

死寂般的五秒鐘好像五分鐘那麼長,空氣中只剩下麻醉機上心電圖監視器傳來規律但加快的嘟嘟聲。

各科的學長們大家對看了一眼,似乎默契就在那一剎那間凝聚。

「心臟外科和胸腔外科成一組人開胸,一般外科另一組人開腹腔,其餘各科standby,Go!」

一聲令下,消毒刷手的、調整病人姿勢及燈光的,聯絡各科支援人手和所需器械的,大家都以最快的速度忙碌的分頭進行。

「喂!有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受傷的?」不知道是那位醫師忽然在一團忙亂中大聲冒出了這個大家都忘了想到的問題。

「管他咧!先救人再說,會不會活都還不知道,問這幹麼?!」開刀房的另一頭也傳來不知是誰的回應。

先請胸腔、心臟外科的醫師開胸,一般外科的醫師開腹腔,最主要的考量是先把可能立即危及生命的大型動脈、肺臟或肝臟的大出血先想辦止住,其餘的損傷再依序慢慢來處理。那時候的我,正輪調在一般外科接受訓練,自然是在一般外科那組人之中。


〈星期五 18:24)

手術台上站滿了人,充塞著沾血的紗布、器械刺眼的反光、真空吸取器的嘶嘶作響與電刀燒灼一貫的焦臭,每位醫師都想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出血及受損的主要部位。

「找到了!」「肺動脈和肺靜脈好像都沒受損,右下肺葉被打穿一個洞而已!」「鎖骨下動靜脈都沒事!」「右橫膈膜被打穿一個洞!」胸腔外科和心臟外科的醫師們接二連三傳出傷勢比預期輕微的消息,讓大家稍稍喘了一口氣,至少表示我們手中握有更多的籌碼和死神戰鬥。

可是腹腔內的情形就沒這麼樂觀了。

才一打開腹腔,殷紅的鮮血便泉湧而出。真空吸取器全速的吸著腹腔內的血水,一般外科的學長把手伸向肝臟一摸,沈重的說了一聲「右肝!」,我的心裏也響起一句「這下麻煩了!」……

好不容易把腹腔那兩千多CC的血水吸盡,麻醉科醫師也盡全力的輸血。只見肝臟右側被子彈穿了一個黑黝黝的洞,血水正不停的自其中汨汨流出。學長和我看了看傷勢及出血的速度,彼此對看了一眼,「只好把右肝切掉了!」

「血管標識帶!」「準備夾住肝門動靜脈……計時開始!」為了阻遏大量的出血,我們必須暫時夾住肝門動靜脈,也就是暫時阻斷肝臟大部份的血流,一方面減少出血,一方面使受損部位的肝臟切除工作容易進行。可是相對也使肝臟處於極度缺血的狀態,所以只能在肝臟可容忍缺血的有限時間之內完成受損部位的切除工作。換個角度來說,我們就像拆除定時炸彈的特勤小組,只是如果拆除炸彈失敗,大不了大家一起同歸於盡;可是手術一旦失敗,我們卻要活著,一輩子面對傷痛的家屬,和我們自己內心深處揮之不去的陰影。

學長手中的電刀熟練的一點一點的切除著受損的肝組織,牆上的計時器也一秒一秒的倒數著肝臟可以忍受的缺血時間。這時候,外頭的消息陸陸續續的傳進手術室來。

「喂!聽說是搶銀行被打到的!」進進出出的同仁們七嘴八舌的帶進最新的消息,「那他到底是警察還是搶匪?」「不知道耶,再去打聽看看好了……」「聽說是搶匪耶,還是現役軍人!外面好多警察,軍方的人,還有好多新聞記者和攝影機喔!」「中校耶!居然還持槍搶劫,那不是死定了嗎?」「對阿!軍法裏現役軍人持槍搶劫好像是唯一死刑……」
頓了幾秒鐘,不知道誰的聲音說:「那我們還救幹嘛?……」


(星期五 19:15)

一陣沉寂倏地壟罩了整個手術室,「那我們還救幹嘛?」……

沒有人願意先開口回答這個問題,只剩下器械的碰撞聲和心電圖監視器的嘟嘟作響。切除右肝的工作仍然盡全力飛快的在進行。這是和死神搶時間,因為暫時阻斷肝臟的血流供應之後,我們必須在幾十分鐘的時間限制內完成右肝的切除,否則一旦超過肝臟可以忍受的缺血時間,就算完成了右肝的切除,剩餘的肝臟組織也會因為缺血時間過長而壞死,造成病人在手術後因肝衰竭而死亡。

我抬頭瞄了一眼,學長眼鏡後面那雙專注的眼神,似乎絲毫不因為身旁的那些談話而有所改變。很多時候,對一個外科醫師來說,被迫必須學會將手術檯上的綠被單中所露出血淋淋的器官與「生命」作適度的隔離,尤其是當自己還無法完全去承擔生命除了軀骸之外那複雜的一切時。也幸好社會主流價值觀在這一點上充分的以道德的光環掩飾了人類無法面對生命複雜性的脆弱……

「醫師應該不分病患的國籍、種族、膚色、性別、社會地位,一樣給予全心全力的救助……」醫學倫理課上的老教授是這麼教的。社會的主流價值觀也制約我們,在醫療的行為上,病患的生命應該是要被平等對待的。對一個同樣是血肉之軀的外科醫師來說,這等同於把每一個躺在手術檯上的病患都當作是一樣的軀體,而把病患生命中的其他也蓋在綠被單之下。

至少,我從學長的眼底窺到了這一點。在這個時候,他所專注的已經不是病患,不是生命,而是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受損的右肝完美的切下。他的專注像雕塑水晶玻璃的藝術家,必須在玻璃冷卻成形之前完美的結束一切。這一刻,他專注的是對自我完美的堅持,不是病患,更不是生命。

可是,畢竟這樣的外在行為完整的符合了社會價值觀對醫療行為的普遍要求,所以……誰在乎呢?至少,在望著他口罩下雙眼的那一刻,我是這樣想的。


(星期五 19:54)

切除右肝的工作仍然與肝臟可忍受的缺血間一分一秒的競賽著,學長鏡片後專注的眼神也未稍見鬆懈。

「血壓多少?」我回過頭問麻醉科醫師。「80/50」「穩不穩得住?還是一直往下掉?」「盡量啦……不過還好,剛才有點低,現在看情形應該穩下來。」如果血壓一直無法維持在一定的水準,那表示在我們尚未發現的地方還有因為子彈穿過受傷而還在出血的部位。

「四十分鐘!」開刀房護士小姐提醒我們肝臟的血流已經被我們中斷四十分鐘,也就是我們大概只剩下十分鐘的時間來完成受損右肝的切除工作。我瞄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再看著那血泊中已經被切掉一大半的右肝,心裡打量著十分鐘夠不夠我們成剩下的切除工作,手中的器械卻也很有默契的和師兄同時加快速度,大家也都嗅到這十分鐘是致命或救命的關鍵,一屋子的人都不由得靜了下來,只剩下一室的死寂和各式各樣機器的聲響。

開刀房的電話忽然響起,一位護士小姐奔過去拿起話筒,幾秒鐘之後轉過頭來說「陳醫師,你太太問說你什麼時候可以回家?你兒子發燒三十九度半…」師兄已經結婚,有個幸福令人稱羨的家庭,還有兩個可愛的孩子,只是孩子的身體都不大好,前幾天大女兒才因為疑似感冒併發肺炎而住院才剛痊癒回家,聽起來小兒子好像也跟著生病了。

師兄不作聲,手中切持右肝的工作也繼續著,過了十幾秒鐘,「陳醫師?……」護士小姐懸著手中的話筒等著師兄的回答,我也提起眼看著學長未曾移開的專注眼神,關心的問學長:「學長……你要不要找人來接替?……」

「現在幾點?」學長的眼神絲毫沒有移開那受損的肝臟與手中的器械,平靜的問我。「八點……」「十點以前到家。」

「十點以前到家!麻煩跟陳醫師的太太說!…」我大聲傳誦著學長的回答。

「多久了?」學長忽然接著問我,我愣了一下,才意會過來他問的是肝臟的缺血時間。我再看了一眼牆上的鐘,「還四分鐘」我回答。受損的右側肝臟已經幾乎被我們切下,只剩下最後一點點的連結。「血壓多少?」「還好,穩在80/50」麻醉科醫師這樣回答。

「我們右肝切下來了喔……準備肝臟恢復血液灌流!」這個動作就像定時炸彈被拆掉了引信之後再被試著啟動電源,如果我們切除右肝時對肝臟內大小血管的處理不夠完善,重新血液灌流之後,肝臟被切除的斷面會立刻鮮血直流,像到處漏水的水壩一般,止都止不住。

當學長把夾著肝們動靜脈的血管鉗慢慢的移開時,手術台上的幾雙眼睛全盯著肝臟被切除的斷面,一直到血管鉗完全被鬆開移去。「血壓請拉高一些,謝謝。」我轉頭向麻醉科醫師說。如果血壓適度的升高,肝臟的切除面還是沒有出血,那麼切除右肝的工作就算完成。

麻醉科醫師一面盯著血壓的監視螢幕,一面調整著麻醉與控制血壓的藥物,我們則是一直握著手中的器械監視著肝臟被切除的斷面,準備一旦有任何出血的跡象,就必須中斷血壓的升高來進行止血的工作。

「130/90……」麻醉科醫師告訴我們血壓的升高情形。肝臟的斷面焦黑的靜靜的躺在那兒。沒有出血,切除工作完成。

大家喘了一大口氣,似乎看起來最麻煩的工作已經完成,接下來就是檢視其他臟器的受損情形與找尋彈頭。


(星期五 21:15)

我們仔細的檢查過每一段消化道,從胃,十二指腸,小腸,大腸,都沒有被子彈擊傷的現象。看來腹腔中的器官只有肝臟受損,接下來的問題是如何找到與取出彈頭。

肝臟的下後方有個拇指大的破洞,從之前的X光判斷,子彈應該是從這裡穿入後腹腔而卡在骨盆附近。只是讓我們稍感放心的是並沒有明顯的出血從這個破洞中湧出,至少這樣看來腎臟跟大血管被波及的可能性不大。

開刀房的電話又響起,這次是開刀房外面的長官們打進來的,「外面的大頭們在問我們還要多久……」護士小姐聽了電話後壓低著聲音問我們。「還早咧……子彈都還沒看到,叫外面的人慢慢等啦!……」好脾氣的學長難得會這麼沒好氣的回說。

我們一點一點的沿著那個穿入後腹腔的破洞打開後腹腔,一面檢視著可能受損的組織。腎臟和輸尿管都沒受損,泌尿系統方面可能沒有問題。終於在一片滲血的後腹腔組織之中瞄到了子彈黑黑的影子。

「找到了!」大家隨之是一片夾雜著驚呼聲與鬆了一口氣的嘆息,可是學長卻一點也不作聲。我正覺得奇怪,再仔細低頭一看,黝黑的彈頭正嵌在後腹腔綿密的血管網之上,鮮紅的血水正自子彈的邊緣汨汨滲出。

這下子我們面臨一個難題:要不要把子彈從這一堆血管網之中取出?如果勉強取出子彈,受損的血管勢必當下流血不止,我們是不是有把握能在病人失血休克之適當的止血?如果不行,是不是有其他的取代方式來留住這個病患的生命?

「請心臟血管外科的醫師過來一下!」學長跟開刀房的護士小姐這樣說。心臟血管外科的醫師在開刀房的休息室中待命著,不到幾秒鐘就進到開刀房,看了一眼傷口的情形之後毫不猶豫地說「子彈不要拿!」

心臟外科醫師的考量是,如果貿然在此時取出子彈,後腹腔靜脈叢出血的後果真的是我們所不能預期,可能病患就因此喪命也說不定;如果讓嵌在靜脈叢的彈頭就留在原位,頂多只是冒著局部感染的風險而已,更何況一方面子彈是高熱進入人體,會造成感染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手術後以抗生素有效的控制,更可以使感染的可能減到最低。不管怎樣,都犯不著冒這樣的風險去取出子彈。

「好吧,那我們準備關傷口了。」學長在聽完心臟血管外科醫師的建議之後,也決定把彈頭留在原位,先救了命在說,就算要取出彈頭也事先活下來以後的事。

可是就在大家都準備開始關傷口的時候,開刀房的電話又忽然響起,護士小姐接了電話之後大略向電話的那頭報告了一下手術進行的情形,一聽就大概知道是上面的長官們打電話來關切手術進行的情形。一會兒,護士小姐轉過頭跟學長說:「陳醫師,主任要跟你說話。」

護士小姐拿著話筒讓學長靠過耳去,「是,…是,…我知道,……好。」學長回答著電話的臉色越來越凝重,一會兒掛上電話,學長跟大家宣佈說「要拿子彈,上面的意思。」大家一聽譁然,紛紛問學長為什麼。學長不願意作聲,拿起器械就準備開始取出子彈的工作。

跟學長一起工作也有一段時日,知道在這種時候他有他的壓力。所以我也不作聲,靜靜的幫著學長作取出子彈的準備工作。當四周的譁然逐漸平靜,學長才用小得不能在小的聲音跟我說「上面的人要彈頭……」我不作聲,知道學長不想這件事引起另一波喧嘩,所以我靜靜的等著學長的下一句話。「……因為圍捕行動中有警察有憲兵,上面的人要彈頭比對到底打中搶匪的是哪一把槍。」

在多年前的那個時代,對於這種來自「上級長官」的壓力,我們能做的真的很有限,知道也沒有什麼我們可以抗辯的餘地,只好跟著學長準備硬著頭皮冒著大出血的危險取出子彈,好對那些所謂的上級單位有個交代。

當我們把子彈嵌在血管中的部位再次探索暴露出來,望著那在一堆糾結血管中的彈頭,我和師兄都明白取出子彈之後會發生什麼事。「麻醉科……麻煩先多叫一些血準備,等一下可能會需要。」我和學長盡力想著一切可能發生的最壞情況,期待能在這些狀況發生之前先多做一分準備。

當一切我們認為可以預先設想的狀況準備妥當,學長夾著彈頭,一點一點的把它自嵌住的血管叢中取出。果然不出所料,殷紅的鮮血隨著取出的子彈如泉湧般流出。

後腹腔靜脈叢不像一般的血管出血,一般的血管出血有著明顯的血管斷端,可以用雙極電刀或是一般電刀直接在出血處燒灼止血,或是比較大的血管可以直接將斷端結紮來止血。可是後腹腔靜脈叢顧名思義就是一堆糾結成團的靜脈,不管是燒灼或是結紮止血的效果都不大,還往往會在止血的過程之中會對靜脈叢造成新的傷害而越弄越糟以致不可收拾,所以一般外科醫師對這個地方的血管大多避之唯恐不及。

「血壓開始往下掉了……現在60/40」麻醉科醫師對我們提出警告,儘管知道麻醉科醫師會盡力輸血來維持血壓,可是如果我們不能趕快解決後腹腔出血的問題,病人可能在幾分鐘之內就會因為出血過多而死亡。


〈星期五 23:50 〉


一個半小時過去,儘管我們試過電燒,止血棉加壓,出血點結紮,還有所有我們任何可以想得到的止血方法,病人的後腹腔還是依然像一片沒有做好防水的擋土牆一般到處都在滲血。病人的血壓在麻醉科全力的幫忙下勉強維持在可接受的最低限度,但是沒有人知道這樣的血壓可以撐得了多久。

開刀房裡開始有了不同的聲音。幾個小時之前,當這個病人接受手術之前,大家一致的認為儘管他是可能面臨軍事審判及死刑的搶劫現行犯,可是不管怎樣,醫護人員不應該因為這樣而對這個病人有任何差別的待遇。至少大家在接受醫學教育的養成過程之中是這樣被制約的。可是當手術已經進行了好幾個小時,尤其是在大家一天的辛勞工作之後,這樣的道德制約逐漸地被肉體的疲憊侵蝕。

「陳醫師……既然我們就算把這個病人救起來,他還是免不了要被槍斃,那我們為什麼不乾脆讓他這樣走掉,反正也不會有人怪你,而且病人還不用被救起來之後還必須面對審判和另一次的死亡……」護士小姐之中有人試探性的這樣囁嚅。

我還來不及聽學長的回答,開刀房的另一角就傳來斥責的聲音,「怎麼可以這樣!就算他是搶劫犯也是人啊,怎麼可以這樣就讓他走掉,這樣是謀殺耶……」不曉得是誰搶了一步回話,那位護士小姐也就不再多作聲。

手術繼續……


〈星期六00: 25 〉

在「上級單位」把彈頭拿走之後的3個小時,我們還在面對後腹腔出血的夢靨。來接大夜班的護士小姐說,開刀房外面的媒體記者和人群早就散了,只剩我們還在這裡為了這個陌生搶匪體內的出血搏鬥。

電話聲又響起,護士小姐才聽了幾秒鐘就轉過頭緊張的對著學長說,「陳醫師!妳太太說你兒子發高燒抽筋了!……」我馬上接下學長手中的器械,好讓他奔過去接電話。學長要他的妻子先確定孩子的呼吸道沒有因為抽筋而阻塞,然後要她盡快把小孩送到醫院的兒科急診。

電話掛上之後,學長回來繼續我們止血的工作。「學長……你要不要先下去看看?」我關心的問著,記得看過學長小孩的照片,好可愛的孩子。「沒關係,我們趕快繼續……」師兄還是這樣堅持著。

「喂……陳sir,趕快回去啦,反正這個病人就算救起來也是死路一條,為了這樣的人損了家庭和孩子真的不值得……」麻醉科的林醫師和學長是同一屆的同學,彼此熟得很。

「對啦對啦……反正我們已經盡力了,也沒有人會怪你……」開刀房裡開始此起彼落的有人附和這樣的意見。

我靜靜的抬起頭,用眼神問著學長的意思。說真的,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放手,不會有任何人怪罪我們。這樣的一個生命死亡,頂多也只是隔天新聞報導這則搶案的時候,主播的播報稿上多了一句「嫌犯在送醫之後不治死亡」而已。反正上級要的彈頭也已經老早取出,該交代的也都有個交代了,剩下的,真的只是主刀者自己的一念之間。

學長的雙手停了下來。我知道他也在考慮,在掙扎。對任何一個外科醫師而言,這樣的一刻的確不是任何醫學倫理的教條足以作為衡量的依據的。

「繼續。」學長這樣說。

「不要啦,陳醫師……你小孩還在急診耶……」護士小姐之中有人這樣說。

「血輸了多少?」學長好像全然沒聽到那問護士小姐的問話似的。「快兩萬了」,麻醉科醫師這樣回答,也就是說從後腹腔的失血已經將近兩萬西西。後腹腔靜脈叢的出血是已經被我們止住了一大部分,可是誰也沒把握要把剩下的出血止到我們可以接受的程度還要多久……


〈星期六 2:08〉

經過將近8個小時的努力和兩萬多西西的輸血,我們終於控制住了後腹腔靜脈叢的出血,學長的孩子也平安的在醫院的兒科急診接受照護。帶著疲憊不堪的軀體,把病人送進加護病房安置好之後,我連回家的氣力也沒有,在醫院的值班室裡找了張床倒頭便睡。隔天,一如往常的任何一個工作日,一樣的上班,一樣的開刀,一樣的疲累。那個搶匪在加護病房中住了幾天之後也順利的轉到普通病房,不久就被憲警人員帶走出院了。



將近半年之後,醫院裡輾轉流傳著學長離婚的消息。聽到消息的我先是驚愕,然後是心痛。印象中學長一直是個好丈夫和好父親,大家也都揣測著學長離婚的原因。可是學長在大家的面前一點也沒有異樣,一樣每天繼續著開刀和照顧病人的工作,所以不但大家很難相信學長會離婚,甚至還有人把這樣的傳言斥為無稽之談。

好不容易有天開完刀,在開刀房的更衣室中只剩下我和學長。我鼓起勇氣吞吞吐吐的問他,「學長……有人說你已經……」

師兄不待我接下去問,很直接的點了點頭。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我關心而不解的問。

學長搖了搖手,我知道他的意思是不想多談。

我靜靜的換好衣服,沒再多問或多說什麼。

學長走到門口,緩緩的回過頭來對我說,「你記不記得那天晚上,我們開刀救那個搶匪的晚上?」

我當然記得,那天十幾個小時的努力,幾個月之後聽說那病人還是被槍決了。

「因為那天?」我帶著一點懷疑的問著學長。

「她說她沒有辦法跟一個把一個陌生人的生死看得比自己的妻子和發高燒抽筋的孩子重要的男人在一起生活一輩子……」

我啞然的站在那兒。

「趕快回去吧,你也累了一天了……」學長體貼的對我說。

「學長……」我忽然叫住了已經轉身離去的學長。「可不可以告訴我,那天晚上為什麼要堅持救那個搶匪?……」

「那天晚上,其實你也放棄了,希望我早點停手讓大家回去休息,對不對?」師兄沒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帶著一點笑意的反問我。

「對……」我有一點不好意思的點點頭。

「你小時候有沒有看過手塚治蟲的漫畫『怪醫秦博士』(後來叫怪醫黑傑克)?還記不記得裡面有一個單元,是怪醫救了一個因為搶銀行被警察追捕而從高樓跳下的男孩子。當怪醫好不容易把男孩子的生命從死神手中搶回來,卻又眼睜睜的看著男孩接受審判之後被送上電椅?」

我點點頭。

「其實,說什麼也不會想到這麼些年之後自己居然也會經歷這樣的掙扎。」師兄帶著一絲感慨的嘆息浮在臉上。「為什麼要救?我也不知道。當然不是為了那些什麼醫師誓言裡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只是……」

我張大著眼睛等這師兄的回答。

「就這樣子了。自己作的決定,自己就要承擔……就這樣子囉。」師兄轉身離去之前,丟下這樣的一句話。

那天下了班之後,雖然好累好累,可是我沒有如往常般的回家。一個人茫茫然的走在大街上,茫茫的看著街上每一個擦肩而過的陌生面孔,想著自己會在未來的什麼時候必須面對這樣的掙扎與選擇,必須為著這擦肩而過的任何一張面孔放著自己心愛的妻子與家人,而自己的妻子和家人又何辜必須去面對這樣的承擔……

好累好累,那天。比任何一個下了班的晚上都累。



畢業多年,當我們也都已經經歷過總醫師及專科醫師的訓練之後,一次同學的婚禮上,同學們好不容易難得聚在一起。我坐的那一桌恰巧都幾乎是後來選擇外科系的同學,大家除了互問近況寒喧之外,總是聊著各家醫院的八卦和人事異動。忘了是誰忽然提起那位學長,聽說之後就離開大學醫院,回到中南部的小地區醫院去執業。當然,免不了又有人提到學長離婚的事情。酒酣耳熱之際,我也就和同桌的同學聊起那天晚上開刀的事。這麼多年來,自己的許多經歷讓那一個晚上的記憶更難遺忘。

「那有什麼,我還不是這樣離了婚。」沒想到坐我對面的同學聽完我講述那個晚上的經過,猛不然的搭上這一句。

整桌同學都有點尷尬的愕然,但是沒有幾秒鐘,另一個同學拿起手上的酒杯,「來啦!離婚的乾一杯!我也是。」

於是,大家就這樣笑開了,開始卸下彼此的矜持,沒有顧忌的聊著彼此這幾年來的感情和婚姻生活。沒想到,一聊開來才竟然發現,整桌同學離婚的離婚,分手的分手,堅持單身的還是堅持單身,沒有一個家庭婚姻美滿健全的。笑鬧之間忽然有人發現當天結婚的同學也是外科,於是開始有人鬧著提議要賭,賭台上正在結婚的同學什麼時候會離婚,完全無視於台上婚禮的進行,就這樣哄堂大笑鬧成一團。

婚禮的司儀要大家舉杯向台上的新人祝福,鬧哄哄的一群人舉著杯子站起來。不知道怎麼了,那一刻我卻忽然又想起那天晚上的一切一切,和自己這些年來所經歷的點點滴滴。


「就這樣子了。自己作的決定,自己就要承擔……就這樣子囉。」


posted by AntonioCarlos Ko at 04:13

from http://whosedeath.blogspot.com/2006/08/blog-post_11558465233416714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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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ypical Student Emotions

October 26, 2007 by David Xie
Just got an email from my friend…which is quite amusing
So I put it up here to share it with everyone

New school semester
:

At the first week:



At the second week:




Before the mid-term test:




During the mid-term test:




After the mid-term test:




Before the final exam:





Once know the final exam schedule:




7 days before final exam:




6 days before final exam:




5 days before final exam:




4 days before final exam:




3 days before final exam:





2 days before final exam:





1 day before final exam
:



A night before final exam:




1 hour before final exam:





During the final exam:





Once walk out from the exam hall:




After the final exam, during the holiday:




Good luck with your remaining exams p.s. feel free to “copy and paste” this post to your blog if you really like it

"http://davidtse916.wordpress.com/2007/10/26/typical-student-emoti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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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篇文章轉錄自王建民
主題:王:我還沒成功 要不斷努力
發文者:歐小頭
內文:


王建民:我每一場球都想贏

http://tw.news.yahoo.com/article/url/d/a/080702/4/12dcd.html



更新日期:2008/07/02 04:33 本報訊


編者按:七月,《天下雜誌》創刊四百期,特別製作「成長400」特刊,從七十二個類型人物中,為台灣尋找向上的力量。

在為此特刊拍攝的四部影片中,包括周杰倫、王建民、群聯電子總經理潘健成和十七歲就名揚日本的女棋士謝依旻都是主角。本報特別轉載王建民的奮鬥故事與專訪。

他很台灣。剛到美國,洋基球探約翰.考克斯(John Cox)問他,「需不需買什麼東西?」,王建民回答,「要一個電鍋。」考克斯二話不說,跑到Wal-Mart買了一個電鍋給他。

他很棒球。回答美國生活經驗和台灣的不同,他說,「在美國,每件事都跟台灣不一樣,只有棒球沒有變。」

他不知道什麼是成功。他說,才在大聯盟沒多久,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要等到退休時,才能看有沒有成功。」

二○○五年四月二十八日,王建民登上大聯盟的前兩天;在經紀人張嘉元的陪同下,他第一次搭地鐵到洋基球場。下車前張嘉元對他說:「這大概也是你最後一次搭地鐵吧!」果然,日後王建民技驚四座、揚名立萬,他不再搭著地鐵去球場。

回憶那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地鐵經驗,王建民不改低調。他說,「搭地鐵也滿快的嘛!」

的確,對於許多在美國職棒載浮載沉的球員來說,王建民的際遇,就像乘上了高速列車,直通棒球的最高殿堂,令人羨慕。

作為棒球發源地,有百年歷史的美國職棒,向來是世界一流好手展現實力、爭相競逐的棒球聖地。人人都想擠進這個殿堂,成為三十支職棒勁旅、七百五十名頂尖球員的一員。


大聯盟洗禮 不只來「喝杯咖啡」

然而在這之前,無論再怎麼優秀的選手,來到美國(在日本職棒成名的球員如:野茂英雄、鈴木一朗等除外),都要從小聯盟開始,歷經1A、2A、3A等不同階段的磨練,才有機會在大聯盟亮相。

即使真有登場的一天,沒有穩定的表現,也可能只是一顆稍縱即逝的流星。「只是上來『喝杯咖啡(drink coffee)』就走了」

美國棒球作家協會的成員曾經用「喝咖啡」譬喻登上大聯盟的機會。多少人前仆後繼,期望年年都能上場、品嘗這杯香醇的世界級「咖啡」。

王建民也是如此。第一次登板起:每場球都想投好「我每一場球都想投好,有好的表現才能站上大聯盟,」從二○○五年四月三十日站上美國大聯盟投手丘開始,「王建民」三個字,註定要成為一個傳奇。

在球場上,他用沉穩、精湛的球藝,寫下大聯盟多項紀錄。在球場外,他是跨越世代的連結,超越立場的認同,還獲《Time》時代雜誌選為二○○七年「全球百大最有影響力人物」。

「他很謙虛學習,能夠傾聽、接受所有的批評,」史坦頓島總經理珍.羅傑斯(Jane Rogers)一提起王建民,盡是疼愛與關心。

八年前,王建民剛滿二十歲,一句英語都不會說,一個人遠渡重洋,進入洋基球團,從1A小聯盟的史坦頓島隊開始。闖蕩小聯盟的歷程,就像一條漫長無止境的旅程;未來有沒有機會站上大聯盟,還是未知數。

二○○一年,正當王建民在小聯盟嶄露頭角,他卻因為肩部肌肉受傷、第一次進開刀房手術,整整一年的球季因而報銷。王建民第一次感到受傷的恐懼。

「說要開刀時,會覺得恐懼,」他摸了摸右臂說,因為心裡很想當一位投手、能到大聯盟去打球,手術之後能否恢復原來的水準,一切都是問號。


心無雜念的王牌:練得比別人多

導演李安說,導演就像運動員一樣,「真正開始變得比較會的時候,身上都是一堆傷了。所以你在學習怎麼樣應付你的損傷。」

王建民告訴自己,為了站上大聯盟,就是一定要努力,不要放棄。

因此,手術後整整一年,他每天早上十點就會出現在訓練中心,認真地做復健,日復一日同樣的動作。求生和求勝的念頭,從第一次登板,站上投手丘,就沒有斷過。

「第一個打者上去的時候,還覺得會有點發抖,還不曉得怎麼丟,」王建民回憶第一次登板的經驗說,「過第一個打者之後就好了。就像小聯盟一樣,也沒有看到旁邊的東西,就只有看到打者。」

六月午后,紐約天氣炎涼。獨自跑步熱身的王建民,經過球場外野後方的棒球名人堂。洋基隊百年來的經典球員,像是貝比.魯斯(Babe Ruth)、喬.狄馬喬(Joe Dimaggio)的球衣號碼,一字排開,彷彿在鼓勵每一位努力奮鬥的新秀。

和其它前輩一樣,王建民也在創造棒球界的另一個經典。即使已躋身洋基王牌投手,不管當天有沒有出賽,王建民總是第一個到場練習的球員,比球團規定的報到時間還早三小時。

紀律,是運動員的第二生命。

他說,「因為沒有像別人的好肩膀,所以要練得比別人多。」

美國《新聞日報》記者、也是《沉默的王牌》作者之一的彼特.亞伯拉罕(Peter Abraham)認為,像王建民這樣一個不熟當地語言、沒有文化背景的外來球員,能登上大聯盟是相當難得的事。

「他很努力表現,也很積極準備,」亞伯拉罕觀察。球質重、尾勁強的下沉球,為他贏得「滾地球大師」的美譽。但他最被人讚揚的,還是在球場上專注、冷靜和低調的人格特質。

在每一顆瞬間爆發的速球中,王建民心無雜念,只有一心贏球的專注力。嚴格的紀律和專注力,是王建民從小就一步一步踏實走出來的。


高中時是竹竿投手 變身速球王

從小到大,王建民就是個懂事聽話的孩子,加上話少、低調的個性,常被鄰居叫做「古意仔」。小學四年級時,因為高人一等、手長腳長的條件,被教練抓去棒球隊,聽話地做完教練的每項要求。

「教練叫我做什麼,我就努力去做好,」王建民說。

升上高中時,王建民一八六公分的身高,體重還不到七十公斤,「跟個竹竿一樣,」榮工青棒教練蕭文勝形容。過瘦的身材,限制了他的投球表現。

後來他在榮工青棒─這個台灣棒球選手的搖籃,一邊努力增重,一邊咬著牙、捱過一次又一次十公里的長跑訓練,徹底調整體能。


慶幸繼續升學 才有機會到美國

高中三年,王建民增胖了二十公斤之多;漸漸飆出一四○公里以上的球速,並在一九九八年入選為第三屆亞洲青棒錦標賽中華代表隊。

不愛念書的王建民,本來一心只想趕快畢業、當完兵後加入業餘球隊。就在這時,他遇到了改變一生的教練──高英傑。

「他在投手丘上就是很孤獨的感覺,就是只管投好自己的球,」高英傑在王建民的身上,彷彿看到當年的自己。

高英傑不但說服王建民繼續念書,讓王建民先休養了一年,調整他略顯疲憊的手臂。一年後,王建民的球速已經飆到一五○公里。

「他還帶我去台大看醫生,」王建民語帶感激地說,「老師都滿疼我的。」高英傑幫助王建民爆發速球的能量,而另一位關鍵人物─前台北體院球類運動系主任林敏政,則幫王建民推上了洋基。

為了幫王建民爭取球團的青睞,林敏政和高英傑特別安排了一場室內集體投球測試,並幫他提出最有利的談判條件。「室內捕手接球的回音很大,會讓球感覺特別有勁道,」林敏政談到當時與各國球探周旋的情形,內心的興奮溢於言表。

最後,王建民以一百九十萬的簽約金、建教合作的方式,加入洋基球團。回想起來,王建民慶幸當年加入北體的決定,「繼續念書,才有機會到美國。」


讓台灣民心沸騰 王準備了十六年

從台南到紐約,從竹竿投手到台灣之光。這一段路,王建民準備了十六年。

王建民其實很不習慣「台灣之光」的稱號。他覺得自己只不過是一位愛打棒球、做好本分的球員。直到現在,王建民都還沒有一場自認最棒的球賽。

他看自己,毫不張揚。

他說,「其實都還沒有到最棒,就是表現在水準而已。」

他的經紀人岩元理惠提到,王建民每次回到家鄉,都很想吃上一碗熱呼呼的台南米糕,但都怕被人認出、造成困擾。有一次,他們特地選了一家僻靜的麵店,王建民快步走進店裡,跟一位阿婆叫了一碗。沒想到,這位年事已高的阿婆,捧著米糕送到王建民面前時,居然用台語小聲地對他說:「我知道你是誰喔,你比總統還得人愛,加油!加油!」

一旦有王建民出賽,台灣人的生活彷彿都跟著停了下來,只盯著螢幕看。

路上的開車族和騎車族,會抬頭看戶外電視牆的即時戰況。原本不是夜貓子的人,也會突然精神百倍,徹夜守候電視。而白天許多要上班上學的族群,會悄悄上網看線上即時轉播,如果等候太久、看不到最新戰況,還會貼文破口大罵,甚至自己也做起線上轉播。


讓海內外球迷都看見了台灣

從紅葉少棒以來,台灣久久未曾激動的民氣和人心,因為王建民重新沸騰。

四十年前,紅葉少棒沒有經費,打球不穿鞋子,用木棍和小石子,打出一片天。四十年後,王建民用毅力、執著與決心,站穩美國大聯盟,再度掀起一陣熱潮。

王建民擄獲了海內外球迷的心,也讓他們看見了台灣。

「王建民是我最喜歡的球員,」洋基球場外,一位年約五歲的金髮男童,稚嫩地說出「Chien-Ming」穿著四十號球衣,要看王建民比賽。

另一家人首次進洋基球場,希望能幫王建民加油打氣。他們親手製作海報,「今天我們來,他一定會贏!」

過去外國人總分不出泰國(Thai)和台灣(Taiwan),現在他們可以清楚分辨。「台灣?喔,我知道,你們的棒球很厲害!」

不只一次,海外的華人不再被當做日本、韓國、或是泰國人,而是清楚念出「Taiwan」、知道台灣的地理位置。王建民讓他們曾在海外所受到壓抑悶氣,一吐而盡。


投球那一刻:只想讓打者出局

六月五日,王建民在洋基主場投了四點一局丟掉七分,被教練換下場。走下投手丘的那一刻,全場五萬多人的噓聲襲捲而來,令人窒息難耐。

但王建民絲毫不為所動。他在想的,是「剛剛為什麼沒投好」的那一球。

如同四年前,他首次踏上大聯盟投手丘、投了七局好球、全場報以熱烈掌聲的時候一樣,王建民心裡,也是惦記著剛剛出手的那一刻。

被台灣駐美的媒體朋友戲稱「王董」,王建民總結站上投手丘的滋味,就是「有榮譽」。

「跟別人不一樣的地方?」

「沒有。」

「覺得自己最明顯的人格特質?」

「沒有什麼表情。」

「會煩惱什麼事嗎?」

「不會。」

掌聲也好,噓聲也好,無論再光榮的喝采、再煎熬的局勢,王建民總能把這些雜音和壓力摒除在外,專心地面對下一個投球。

投球那一刻在想什麼?

「想讓打者出局,」王建民說。


此文於 2008年07月02日 23時42分 修改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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